惊弘影
百里弘毅×时影
惊弘影（下篇）
完结啦，还有个番外可以等等。
时影的车马离京已有数日，猜到陛下会阻拦，但没想到这么多人，羽林军多拖了他三日，近半月才抵达雁门关。
百里弘毅的军队还没到，在时影意料之中。边境战事才刚刚结束，许多受难的百姓需要安抚，兵将都是疲态，凯旋归程，或许只有到家那一刻才是不累的。
时影一路想，数月未见，不知道他怎么样了。
越靠近关隘，遇到羽林军的可能性越大，时影身形纤瘦，但总比女子高许多，不能扮做妇人，腹中的孩子又太容易暴露，他要先过雁门关，最后选了松越山脉。
松越山上平日里只有猎户出入，山上野兽多，春末时，最要担心狼群，许多不走城关的人都因此丧命，但时影无惧。
从前在九嶷山，师父教过他不少东西，对付几个野兽不算难事，只是如今孩子大了，他行动多有不便，往何处去都需顾忌。
边关入了夜同繁华的长安不一样，也同清冷的九嶷山不一样。风声猎猎，时影披着雪白的锦缎披风，翻过了山脉，走了一刻钟又觉得闷热，干脆把披风取下来抱在手里。
一夜未歇，至寅时，忽然遇见上山收猎网的猎夫。
猎夫警觉性高，即使他已经快速掩住隆起的小腹，还是叫那人全然看了去，到他重新披上披风站在那里，那人都还是一直愣着。
有野兽常在夜里捕食，捕不到就撕烂猎夫的猎网，吃他们捕到的东西，所以很多猎夫会赶在日出之前来收网，在山上遇见是常事。
时影面无波澜，收了袖子掩在腹前，只看着他，并不开口说话。
那猎夫呼呼眨眼，大胆问道:“您是……是什么人？”
时影不答，倒反问:“你觉得我是什么人？”
猎夫自然不知他是谁，家中妻儿有孕时身形也同他这般，隆起的腹中怀着胎儿。可男人不会怀孕啊，这世上哪有男人会生孩子的？猎夫肯定自己没看错，又瞧时影这一身素衣白纱，容貌气质非凡，不同于一般人，只心叹自己怕不是见了活神仙。
他愣了许久不答，时影倒不慌不忙，又问道:“你家住何处？”
“山，山脚下”
“近日夜里可有闻见乐声，类似胡笛，或者胡角？”
羌族凶悍，生死有自己的规矩，决心赴死前会奏歌曲，这是常事，他们身上常带着胡笛，奏的悲曲边境的人不可能不熟悉。
“近日，尚未闻见，不过半月前倒是有听见，山脉上不知何处有人连夜连夜的吹，吹了好几日呢。不过后来就没听到了，想来是百里大人连连打胜仗，他们吓跑了吧。不过…您问这个是……”
时影大惊，“半月前，确定么？”
“确定，我家小孩还被吵得夜夜苦闹呢。”
半月前，半月前陛下的旨书都没送到边境，雁门关的守将再蠢都应该知道此时尚有羌族留在这里，为何不上报陛下？如若上报了，为何不自行带兵绞杀？如若未绞杀，陛下又为何此时召他回朝？
果真是他打了胜仗，所有人都指着他来保命，他来涉险是么？可一路兵马回到雁门关不知状况，如若未能进关，陛下岂不是要他死在这里？
时影脸色一下紧绷着，那猎夫看得慌神，忙叫他小心身子。
对啊，他还有腹中的孩子，孩子没事，他会没事的。
时影蹙着眉，又问道:“你可知百里大人的兵马行至何处？”
昨晚他上山前打探到的消息是距此二十里，他想他总不至于带着数万人马连夜赶路，他想是来得及的。
那猎夫道:“我上山时，妻子说门口有袋粮，印着官家的字样，想来是大人心慈，分送的官粮。”
时影听得屏息，怎会？
百里弘毅如此急着回来做甚？
那此时的他，是否已经到了山下？
那此时的他，是否已经身陷险境？
猎夫看他低头沉思的模样，痛苦不堪，披风下，扶在腹上的手都在颤抖，他忙问:“仙君，我有匹马，您是否需要先回城？”
时影摇头，取出一直挂在腰间的坠子递给他，是只晶莹剔透的玉骨，他道:“来不及了，你去找百里大人的驻营，把这个给他，同他说，帝心有异，要他活着。”
“那仙君你怎么办？”
时影气息不稳，“别管我，你去，要快。”
夜近卯时，梦最深处。
时影早已腹痛难忍，靠在猎夫的车架上，抽气都觉得疼。孩子不能这个时候生，否则他们都活不了，时影费尽最后一点力气封住穴脉，只想着等天明就好了。
松越山高，边塞风冷，时影躺在皮草上疼得快晕过去。日出东方，他恍惚醒来，痛感越甚。这样的时候，他知道，百里弘毅还是活着的。
但他有些耐不住了。
他想，是算错哪一步，明明不应该这样。
他想，我下山来寻我的天命，也不知是不是你，搅了你的姻缘是我不好。
他想，如若你平安进关了，我就回九嶷山。我们有个孩子我没告诉你，你不要怪我吧。
他想，弘毅...
那一年庙会，长安街花灯入眼，时影一身白衣长袍，被人拉住手腕，喊了声小神君。
成婚那晚，百里弘毅坐在他身旁，替他取了发钗，却说我不碰你。
出征之日，他写下与他不亏不欠的诀别书，藏在玉骨里。
早就想好与他决断，可真到了要永生不见的时候，时影还是心如刀绞。两滴泪顺着他苍白的脸流下来，被风吹干了，时影忽然觉得自己像一片叶子，恍惚间落进一人怀里，温热的胸膛贴着后背，他被扶起来，那人喊他:“时影”
又问:“你的禁制是否设在长安？”
时影几乎没力气说话，点点头，百里弘毅了然，躬身把他抱起来，周遭的将士们刚从羌族的伏军里杀出一条血路，满身血污，下山路上又集齐了之前散开的兵马，此刻浩浩荡荡的跟在他们身后，一刻不停的往城关赶去。
“弘毅”，时影开口，声音微弱，“别回去，陛下要杀你。”
百里弘毅不答，他下令士兵破城门，若城关守将不肯降，杀无赦。
他低头看着怀里气息奄奄的人，道:“你别怕，我带你回长安。”
时影微微摇头，“回不去的...”
百里弘毅满眼红丝，看着他，目光坚定，放缓了语气温柔道:“回得去的。你不是神官吗，你会没事的，我带你回去，你再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好不好？”
时影的手揽在他后颈，几乎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，脸埋在他颈肩，道:“是我误你”
百里弘毅有滴泪滑下来，落在时影身上。
“你怎么这样傻。”
“我初次见你就喜欢，是我同陛下说天命不可违，陛下才赐婚的。是我负了公主，皇妃最初在灭门时保住我，又以婚约之由带我入仕途，时影，我不能见死不救。”
时影见他说得动容，眼眶更红了，噙着一汪水，眨眼间掉落。
他又道:“我在边关多次遇险，几次丧命，最后都活下来，我就猜到那晚你对我做什么了。我每月附在奏折里的家书都无回应，我猜你不是不愿理我，而是有人阻拦，你不知而已。”
他的手抚上时影的脸颊，细细的为他擦掉眼泪，又说:“好多话我没和你说明白，你连什么时候有的孩子都瞒着不告诉我，如何能不亏不欠？”
他手上的茧子刮在脸上并不舒服，但时影从未感受过他如此贴切的爱意，揽在他后颈的手又扣紧了些，说再多从前的事都不及此时这一刻了。
“你这样带我回长安，你要造反了么？”
此时城关已开，百里弘毅抱着他入城。
“陛下对我有杀心，也不全然因为边关战事，怕我功高盖主。”
还有是因为他，时影明白。
完婚一年，坊间传闻神官与百里公子婚缘太浅，怕是不睦。陛下假意认可公主和亲一事，不过是用来激他的一步棋而已。
“时影”，百里弘毅轻轻将他抱上马车，才吻他上额头，他道:“我一定带你回家。”
那年五月，百里弘毅在边关集结十万兵马杀回长安，重兵围城，皇权危崩。
皇帝让权后，他却不坐高位，仅是清剿朝中势力帮派，而后再不牵涉朝政，退做平民。
经此一举，帝权形同虚设，从边关提拔来的将领拿住了整个皇城的兵权，却并不听令于陛下。整治后，边关多年安定，长安越发繁华。
史官落笔那一年的史记，只道神官薨逝，百里大人悲伤过度，请求还乡。
又过四年，晚春，庙会将近。
百里府上的小公子马上过四岁生辰，今日许多人送礼来，他爹爹却不收。
身形高大的将领凑过来问他喜欢什么，腰间的佩刀要不要，百里弘毅白他一眼，抱着自家儿子要走。
那大将忙喊:“哥哥，好哥哥，别走呀！”
百里弘毅不理，肩上的小孩朝他张嘴笑，举起颈间挂着的玉骨，小孩声音稚嫩，咿呀咿呀喊娘亲——这是要去见娘亲了。
神官大人诞下小公子四年，一直养在府上，旁人从未得见，他从未离开，从未清醒。
今日是庙会，百里弘毅准备带儿子去看看他娘亲，然后再带他去街上玩。
“爹爹，娘亲睡了好久好久，什么时候醒呢？”
百里弘毅今日给时影洗浴之后换了身白衣，又梳好头发，抱他到踏上躺好，回头摸摸小儿子脑袋，道:“爹爹也不知道呀。”
“那会一直不醒吗？”
小孩子想法单纯，说话直接，往往最戳人。
百里弘毅又摸摸他的头，“不会的，你娘亲身上流的也是我的血，总有一天会醒的。”
今年庙会很热闹，会跑了的百里小公子拉着百里弘毅逛了整个长安街，最后闹着要去猜灯谜，五颜六色的灯笼挂在河岸，红色丝绦上写满了谜语。小公子聪明，但有条谜语一直猜不出，抓着让百里弘毅看。
“五湖四海一美人，十五六岁玉清纯，十八十九得了病，一到三十便断魂。”
“爹爹，这是什么呀？”
百里弘毅捏着那红丝绦，愣了许久，最后把它系在自己手上，说:“你觉得你娘亲像什么？”
“娘亲”，小孩痴痴念起来，“娘亲漂亮，像仙女。”
百里弘毅笑出声，又抱起儿子往回走，道:“你娘亲可不是仙女，他是月亮。”
“刚刚那个迷底，是月亮？”
“嗯”
时影那般冷静自持，孤高自傲的人，就该悬在天上做月亮。
百里弘毅最初的时候就这样想。
当年他们的孩子在他腹中不足九月，生不出来，回到长安在他设的禁制里又磨了三日，时影几乎没了命。
如今，如今每日用百里弘毅的血将养着，保到现在。
围城清河印出华景，灯火阑珊，庙会再美也有散尽的时候，百里弘毅一身玄色长衫，抱着儿子穿过繁华的街道准备回府。
当年长安街初见时影，惊鸿一瞥，一世之缘。
而今，他不过是在想，等他何时醒来他们再一起逛一次庙会。
他应该会笑，也会在被抓住之后愣许久，有些羞怯的说，我们真是有缘吧。
浮生若梦，影照惊鸿。
此为《惊弘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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